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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刚结束的江苏省城市足球联赛“苏超”如一股热浪席卷全国。人们在观赛谈论球技的同时,议论较多的当数13座城市的地理形胜、政区演变、历史分合、文化交融。绿茵场的激烈碰撞,悄然揭示着“散装江苏”“各美其美”与“美美与共”的和谐密码。让我们从行政区划历史文化视角,进一步了解、认识和读懂江苏。
春秋时期,吴(苏南)、楚(苏中西部)、越(苏南部分)、徐(苏北)等诸侯国在此争雄,吴王夫差开邗沟沟通江淮,楚人“筚路蓝缕”开拓东境,奠定了最初的文化分野与地域认同。
秦汉一统,推行郡县,然广袤的扬州刺史部(涵盖今苏、皖、浙、沪、赣等地)下,地域差异已然存在。南京(时称秣陵、建业)在六朝时作为南方政治中心崛起,而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历史事实是:彼时“扬州”的治所恰恰就在南京石头城内,彼时的“扬州”是一个涵盖东南半壁的超级行政区。
隋唐以降,大运河(邗沟段)贯通南北,成为帝国命脉,沿线城市因漕运而繁荣崛起:扬州成为“扬一益二”的天下鼎盛之地,“夜市千灯照碧云”写尽繁华;苏州是“甲郡标天下”的东南雄州;淮安(楚州)作为漕运中枢,“南船北马,舍舟登陆”的盛况空前。运河不仅输送物资,更成为文化传播的走廊,重塑了区域格局。
明清时期,以南京(应天府)为中心的南直隶及后来的江南省,范围极其辽阔,“江南”的范畴囊括今苏、皖、沪。直至康熙六年(1667年),江南省才分拆为江苏(取江宁、苏州两府首字)与安徽(取安庆、徽州两府首字)两省,江苏的行政轮廓基本定形。然而,省内的府州(如苏州府、常州府、扬州府、淮安府、徐州府等)依然保留着强烈的历史传承与文化认同。
这种基于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稳定治理形成的次级区域认同感,深入民间肌理,成为“散装”意识的深层历史动因。即使到了民国废府存县,乃至当代地级市格局确立,“老常州人”“老扬州人”的身份认同依然顽强存在。
长江与淮河两条巨龙横贯江苏,加上纵横交错的太湖、洪泽湖水系,天然地将全省划分为风格迥异的三大区域,深刻塑造了文化基因。
江南(苏南):水网密布,气候温润,稻作丰饶。吴侬软语(吴语太湖片)如清泉流淌,孕育了精巧雅致、崇文重教的吴文化。苏州园林“咫尺之内再造乾坤”的匠心、昆曲水磨调的婉转悠扬、碧螺春茶的清香淡雅、苏绣“以针作画”的细腻精绝,是其文化典范。无锡依托太湖,工商并重,将山水之美融入近代民族工商业血脉。
江淮之间(苏中):作为南北过渡地带,兼具枢纽与缓冲特性。语言上呈现“双语地带”特征,大部分区域通行江淮官话(洪巢片、泰如片),而南通东南部(海门、启东及部分通州、如东乡镇)则顽强保留着与上海话、苏州话相近的吴语(毗陵小片或苏沪嘉小片)。文化上兼具江南的细腻文雅与北方的开阔豪迈。扬州的盐商文化融汇南北,淮扬菜“平和清鲜”独树一帜;南通的濠河园林与狼山梵音并存,张謇开创的近代化实践展现江海气魄;泰州的里下河水乡风情与梅兰芳京剧艺术共荣。这里是南北文化交融的“熔炉”。
淮北(苏北):毗邻中原,更具北方气质。方言属中原官话(徐淮片、海泗片),民风淳朴厚重,重义尚武。徐州的两汉雄风是其代表——汉画像石的古拙雄健、沛县武术的刚劲威猛、彭祖饮食文化的源远流长。宿迁的项王故里豪情、淮安(北部)的漕运枢纽遗风、盐城的滩涂湿地生态文化,共同构成了苏北大地多元而厚重的画卷。历史上的黄河夺淮入海,更在此留下独特的地理印记与抗争精神。
这种因山河形便而自然形成的文化地理区隔,是理解江苏内部丰富多样性的关键钥匙。历史上的行政区划调整,往往也沿着或顺应着这些天然的地理文化脉络进行。例如,明代南直隶的划分大体遵循了长江、淮河的自然界限;清代江南分省时,也考虑了文化经济联系,将吴语核心区(苏松常)与江淮核心区(宁镇扬)同划入江苏。
历史上长期稳定的府州建制,如同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容器,在各自辖区内形成了高度同质化的文化圈、经济圈和社会生活圈。这种基于共同历史记忆和相似生活方式的情感归属,具有惊人的韧性。
“老常州府”情结:涵盖今日常州、无锡大部(江阴、宜兴)及苏州小部(张家港部分)。共享“阳湖文派”的学术传统、“锡剧”(常锡文戏)的戏曲艺术、精细发达的工商基因。即便分属不同地级市,江阴、宜兴人对常州的历史认同感仍清晰可辨。
“老扬州府”辐射:核心为今扬州、泰州大部。共享盐漕文化、淮扬美食、评话清曲艺术。高邮、宝应等地民众对“老扬州”的认同感,有时超越了对现有地级市(如归属扬泰分治后的现状)的认知。
“老淮安府”底蕴:历史上管辖范围广大(包括今淮安、盐城北部、宿迁部分、连云港部分),是漕运总督驻地。共同的运河记忆、淮扬菜系分支、受漕运影响的民俗(如淮海戏),构成了深厚的“老淮安”认同基础。
“老徐州府”气魄:历史上辐射苏、鲁、豫、皖交界区域。共享两汉文化、战争文化(兵家必争)、齐鲁与中原交融的民俗(如柳琴戏),形成了独特的“徐海文化圈”,认同感强烈且地域特色鲜明。
这种基于历史府州疆域的情感归属和文化认同,超越了当下的地级市行政边界,构成了“散装江苏”最基础也是最顽固的认同单元。人们在日常交往、风俗习惯(如婚丧嫁娶、节庆仪式)、饮食偏好乃至对足球主队的支持上,都深深打上了“老府州”的烙印。“苏超”赛场上常州球迷为无锡籍球员喝彩,或者扬州球迷对泰州队的表现感同身受,正是这种深层次历史认同在当代的鲜活体现。
“散装”是江苏斑斓多彩、活力四射的外衣,“整装”是江苏筋骨强健、步履坚定的脊梁。当“苏超”赛场的硝烟散去,那回荡在绿茵之上的呐喊助威,那铭刻于城市血脉中的历史印记,那涌动在区域协同发展大潮中的澎湃力量,终将汇聚成一曲气势磅礴、响彻时代的江苏交响乐章——在这里,每一座城都是独特而不可或缺的音符,它们或高亢激越,或雄浑厚重,共同奏响的,是“强富美高”新江苏现代化建设的华彩乐章,亦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宏大叙事中,一段关于“和而不同,周而不比”“各美其美,美美与共”的永恒智慧与时代强音。